拯救第三十一步
  付荣和十年前一样,没有差别。
  他只是变得更优秀,更成熟,更有魅力。
  狄娜侧目望着他与人谈笑风生,嘴角轻轻扬起的笑容里,闪烁着深不可测的意蕴。
  爵士乐队在舞池中央欢快地奏乐,女郎、名媛、高官、富商、有钱的、没钱的、黄皮肤的、白皮肤的、黑皮肤的,来自四面八方,身份不明的男士女士们,装满了欧式大楼一层的走廊、休息室、游乐厅、酒厅、大厅。
  屋顶的水晶吊灯将炫丽迷幻的金光,照射在人们疯狂的舞步上。
  他们齐齐地围着乐队,恣意地舞动四肢,摇摆身姿。
  这样盛大的宴会持续了三天,多数宾客都是慕名而来的生面孔。
  不管受邀与否,他们极力奔赴这场极具“盖茨比式”的疯狂派对。
  但是派对仍有它的规矩:一是正装出席,二是遵守绅士礼仪。
  男人可以与女人饮酒调情,而女人亦是拥有无限的选择权,此时选择这个男人,彼时又选择另一个男人。风流不独属于男人们!
  前来的人都为了各自的利益,为了肉欲,为了虚荣,为了陪伴。
  灯红酒绿的宴会为他们创造了一片坐落在都市的原野,让人们舍弃天性,回归野性,扬起欲望的旗帜,无拘无束地赤裸狂奔。
  鞋跟的踢踏声,人群的嬉笑声,音乐的合奏声,红酒香槟,香水雪茄,有形有色有味地融汇一片纸醉金迷,颓靡纵情的氛围,狄娜仿佛回到了在纽约的时光。
  狄娜是跟着小姑姑去到美国。
  小姑姑在年轻的时候嫁了过去,后来离婚又再婚,与第二任法国丈夫共同经营着汽车器件的生意。
  小姑姑没有孩子,所以时常飞去美国度假的狄娜,便完成了她作母亲的心愿。
  狄娜对纽约并不陌生,她的性格似乎更适合在开放的环境里成长。
  在拒绝小姑姑提出同住的想法,十九岁的姑娘选择独自在外租房,学会照顾自己。
  她不像其他富二代,每日每夜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。
  朋友说她是凌晨的酒吧,人烟消散,乐声委顿,像个矜持的处女,是那样的使人兴致缺缺。
  就是这么一个“处女”,在一次公共课上,敏锐地嗅到了同类。
  他穿着休闲白色衬衫与黑裤子,纯黑的短发,身上没有任何配饰,整体干净利落得体。
  她就这么目不斜视地盯着,直到下课。
  她毫不犹豫地上去搭讪,并且十分顺利地得知他的姓名。
  狄娜为付荣的出现感到惊奇。
  他像是雨后春笋,突然地从地里冒出来,事前没有一点预兆。
  往后的交往中,狄娜了解到他的家境与他的气质并不相符。
  这样的差异使她不禁好奇起来,她曾礼貌性地问过关于他家庭,但一律都是简短的回答,像是被他用话术骗进了死胡同,不知怎么找话头继续聊下去。
  付荣是看准了时机,才大方表白他的出身。
  他的父母早逝,孑然一身,所留给他的财富累积并不多。
  他在学校读书,获得学历是一个目的,结识资本又是一个目的。
  现在他所需要的,是一个能为他打开上流社会大门的钥匙。
  狄娜喜欢他的诚实,因此甘愿成为那把钥匙。
  虽然她早就想好,如果他没有能力,就立即让他滚蛋。
  通过小姑姑的关系,狄娜将付荣包装成一位博学的富家公子,使他有机会在资本圈里大放异彩。
  无论遇到任何人和事,付荣总能沉着,冷静,自信地应对。狄娜为他感到骄傲。
  他们相互协作,为共同的目的。
  狄娜懂得放手,让付荣漂游在花花世界里,用美色与智慧夺去男人女人的芳心。
  她静心旁观,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,少了许多话语权。
  她时常将自己的灵魂寄托在付荣的身上,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征服者,好满足内心的勃勃野心。
  这样处事决绝的强者是狄娜所忠心追逐的。
  情啊,爱啊,都是通往国王宝座的荆棘。
  狄娜甚至恶毒地希望付荣能够舍弃人欲,永固地位与荣耀,直至孤独终老。
  她是如此心无旁骛地期盼着,而他却让她对这份祝愿产生了动摇。
  那次,付荣去到狄娜的住所,一进门便急切地吻上她。
  只有一秒钟的愣神,狄娜很快就投入这次火热的接吻当中。
  可谁知,事先撩拨的男人却退了开来,他若有所思地把她的手按在左胸膛上,认真地感受心跳的韵律。
  不久,他松开了她的手,一脸心事忡忡的样子。
  付荣吻过陈文清,吻过狄娜,吻过无数的女人,但他找不出她们与钟月的不同之处。
  他唯一肯定的,确定的,就是钟月能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性爱体验。
  他的身与心好似非她不可了。
  他感到苦恼,还有些憎厌。
  付荣把事情半遮半掩地讲述出来,心不惊,肉不跳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儿。
  狄娜便误以为,故事的女主角人公是那个叫陈文清的女人。
  她私下调查过陈文清的底细,见过其照片,知道女人的美丽对一个男人来说,是具有多么大的摧毁力。
  付荣犹如中了海妖的魔法,在海上失去了方向,不知如何掌舵,而狄娜是他的同伴,理应及时唤醒他的神志,拯救两人的性命。
  于是,她挑拨道。
  “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,懂得以退为进。你可别大意了,小心死在她手里,那真是失了脸面。”
  李阿姨收到秘书的通知,因为景山雅园的人手不够,她只好半夜从床上爬起来,带着钟月赶去帮忙。
  她本想让钟月休息的,但恻隐之心还是让她选择打破他人的美梦。
  尚未抵达别墅之前,她向钟月说明那儿的规矩。
  “景山是先生办宴会的地方,人很多,很杂。你记住不要乱跑。我们到了,就等着先生的吩咐。要是先生说上去,你先打开卧室的空调,湿度和温度都是调整好了的,不要乱动。之后把床品换一套新的,浴室里的所有毛巾和牙具都换了,不管干净还是不干净,最后收拾垃圾。你的动作要快,别在里面呆太久。”
  钟月好似还没睡醒,揉着眼睛,连连点头答应。
  小说里用文字描述的盛宴的景象,钟月想象不出来,因为她没有亲眼见过。
  但如今有机会了,她只会瞪大双眼,张着嘴巴,整张脸贴在车窗上,吃惊地看着一辆辆漂亮的轿车、跑车、古董车停靠在别墅外的沥青路上。大楼顶上的彩色霓虹灯照射着整片山林,似比星月还要明亮。
  车子从前门开到后门,钟月来不及多看,就被人赶去了换衣间。
  她与其他员工一样,穿着相同的工作制服,由领头带队去到后厨间,有人推着餐车,有人端着菜盘,有人捧着冰桶……
  走道上的员工摩肩擦踵,鞋跟与地面磕碰出凌乱的声响,手上却有条不紊地接应好各自的任务。
  钟月隐隐感到兴奋,跟随大部队去到大厅,而那里的景象不禁使她眼前一亮。
  她踮起脚,朝乐声传来的方向看去,有一位浓妆红唇的名伶在舞台上唱着歌,她看不清名伶是哪儿国人,却听清了飘来的妖娆旋律。
  她将精美的食物有序地摆放在长桌上,准备打道回去时,李阿姨走来,让她在一楼候着,其实是让她偷懒。
  一楼的吧台,斜对着舞台。
  钟月在一处灯光较暗的地方,一边凿冰,一边观看表演。
  她看着人们尽情地吃喝玩乐,被昂贵的酒水浸淫过的笑容,与上边迷醉的眼神像极了在书里看到的日本能具。
  她是喜欢热闹,但那是温和的,而不是这种虚假的和平,似空气中包裹着“疯狂”的透明孢子,就等着暴风雨来临时钻进人的体内。
  钟月不是唯一的异类。
  在她的左手边坐着一个奇怪的中年男人。
  他偏着头,歪着嘴巴,握着酒杯的右手像个上乐发条的玩具,时不时地颤动,头发与服装像是专门打扮过。
  他一个人坐着,唯独他的左右两边的位置都是空着的。
  他喝一口酒水,然后擦一擦嘴角的水渍,继续发呆。
  钟月过去添酒,那男人便像是一朵见到太阳的向日葵,缓缓直起腰来,笑道。
  “谢谢小妹,欸,谢谢,谢谢。”
  钟月倒完半杯,男人还在道谢。他说话有点结巴,一直吸嗦着嘴巴,像在阻止往外流的口水。
  “先生,您吃水果吗?”
  “谢谢,谢谢你,谢谢……”
  钟月和男人聊了起来,知道他姓马,是残障学校的校长,学生都喊他老马。
  她还得知他之所以来,是因为付荣是学校的资助人。
  他怕钟月不信,便掏出老旧过时的,勉强称之为智能手机的四方砖块,手指在半面都破碎的屏幕上笨拙地滑来滑去。
  因为手机触摸不灵敏,花了好些时间,他便窘迫地连声道歉。
  钟月看到马校长不停地吸嘴,好似非常慌张。
  她笑着摆摆手,说去给他拿吃的。她拿来一小盘水果,马校长便高兴地把手机放到她面前,说道。
  “这是一七年的时候,付先生和孩子一起拍的照片。他是好人,是个大好人,孩子都喜欢他。他每年都拿好多钱过来搞学校的设施,还有给一些绝症的小孩治病。前些日子,付先生就给了一笔补贴的钱,让家长凑齐了去买助听器。助听器要好多钱,一个就二三十万,都是付先生出了一大部分的钱。他是好人,真的是好人……”
  马校长不厌其烦地为一张张照片解释它的来龙去脉,其中对付荣的为人赞不绝口,虽然来来去去都在重复着“好人”与“谢谢”。
  钟月看到了一些孩子五官畸形,有的耳朵粘在一块儿,有的缺了半个脑袋,有的是兔子嘴巴。
  她看着,听着,不由地恍了心神。
  这些事情,都是小说里面没有写的。